文/Robert Rath

譯/顧晏/張易

史上最成功游戲制作人之一,生涯佳作不斷,帶給玩家無限期待。不過,到底是什么賜予他諸多靈感,又是怎樣的過往使他獲得了今天的成就?接下來就讓我們來品一品,小島秀夫的彈道學。

日本的戰(zhàn)后和平運動史如何幫助我們理解小島后來的游戲作品 —— 或許還有《死亡擱淺》。

每次觀看《死亡擱淺》的E3 預告片都會是一次有趣的體驗 —— 超出我想象的同時,也滿足了我對這款游戲的預期。因為我們知道,這就是小島秀夫會帶給我們的,他是一名個人風格鮮明的游戲設計師,徘徊于光怪陸離和精雕細琢之間的藝術家。他和其他崇尚個人風格的電影導演一樣,讓別人捉摸不透。你大概可以感受到,他就像昆汀·塔倫蒂諾一樣,是媒體的寵兒,影響力如此之大,如此兼收并蓄,以至于沒人能讀懂他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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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小島的風格屬于西方影視和日本動漫兩種文化元素相融合的「科學怪人」般的產物,是超脫于世俗的。聽起來有些浮夸。事實上,小島的作品深受戰(zhàn)后日本文化的影響:那是一個對戰(zhàn)爭,和平,核擴散,民眾苦難和軍人意義所沉迷的時代。

生于一個飽受戰(zhàn)爭蠶食的城市

「我的父親曾經給我講過二戰(zhàn)時轟炸東京的事,」 小島在 2004 年 EDGE 的采訪中提到,「他講述了自己是如何穿梭大街小巷,尋找避難所躲避戰(zhàn)火。那時他還把一些受傷的孩子們帶到安全地點一起避難。他的故事對我的內心造成了巨大的沖擊?!?br />
就像多數生于 20 世紀 60 年代的日本人一樣,小島的成長伴隨著一系列的國民認同危機。那場戰(zhàn)爭幾乎毀掉了整個日本。不僅僅殘害了成百上萬的百姓,移平一座又一座的城市,摧毀了明治時期就開始使用的現代化工廠??v然國家可以恢復重建,但戰(zhàn)爭的烙印卻已經深深印在了每個日本人心中。這個曾經尚武的國家,現在則以一幅戰(zhàn)爭罪人的形象示人 —— 盡管大多數日本人在精神層面上是拒絕的。軍國主義統(tǒng)治帶來了災難,失信于日本人民后,文職政府從軍事政府中接過了政權。最終在 1947 年,一本由美國監(jiān)督并「」的《和平憲法》得以實施,禁止日本建立任何侵略性質的軍事力量。而作為一個曾以軍國主義為標榜的國家,卻在一瞬之間對戰(zhàn)爭產生了極度的厭惡,同時立法保障了和平意愿。

這些在社會上發(fā)生的種種變化,也影響到了小島的家庭。戰(zhàn)爭結束那年,小島的父親才 15 歲 ,但他總是抱怨因為自己太年輕,不能加入當時的大日本帝國海軍效力。也因為他一直向往海軍生涯,他自制了很多的戰(zhàn)艦模型。他也曾告訴過年輕的小島,自己在戰(zhàn)爭期間,有時會帶隨身帶著一件海軍。

「而同時他又反對戰(zhàn)爭,」小島說,「戰(zhàn)爭讓他失去了很多朋友,他能看到戰(zhàn)爭給日本所帶來的恐慌和苦痛。」

實際上,小島的父親,小島欽吾竭盡全力地想讓小島理解戰(zhàn)爭所帶來的恐懼。他經常與年幼的小島一起討論電影,要求他觀看法國的二戰(zhàn)紀錄片《夜與霧》,并閱讀原著小說。這部 1955 年的紀錄片,通過真實的錄像資料描繪了二戰(zhàn)納粹集中營的面貌,其中,黨衛(wèi)軍的生活與充斥著饑餓、酷刑和的戰(zhàn)俘生活形成了強烈對比。這部影片即便放到現在也是震撼人心的,更別提對 70 年代早期還是孩子的小島而言。

換句話說,小島在日本戰(zhàn)后壓力的環(huán)境下長大,這種無形的壓力就好比雕刻家在粘土上留下的指紋一樣揮之不去。而來自對軍人的敬畏,對戰(zhàn)爭的厭惡,以及對好萊塢反戰(zhàn)題材電影的喜愛,深深地影響著身為藝術家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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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和平而戰(zhàn):青年小島的世界

當美隊登陸日本之后,他們以為會遇到激烈的。在塞班島,硫磺島和沖繩所經歷過慘痛教訓之后,美國人認識到,日本人不會成為他們的俘虜,他們會戰(zhàn)斗到最后一兵一卒。他們會在詐降的時候拉響口袋里的手榴彈,會去說服 —— 或是脅迫每個平民自盡。但是最終天皇投降的時候,美隊卻幾乎沒有碰到任何武力抵抗。事實上,日本已經證明自己是渴望重建和裁軍的。如果要說什么的話,那就是這個國家對于美國來說實在是過于反戰(zhàn)了。

盡管很多人指責日本無視他們的二戰(zhàn)罪行,但在戰(zhàn)敗后的數年間,他們還是不得不重新審視和反思戰(zhàn)前社會。那些左派知識分子在明治時期一直受到政府的壓迫,而戰(zhàn)后他們重新上臺,并帶領了這一戰(zhàn)后。根據這部分人的說法,軍國主義讓這個國家走向毀滅,而近幾個世紀的封建制度也使得公眾不會去質疑或戰(zhàn)爭。但這并不是對此狀況唯一的解釋 —— 馬克思主義者們認為,不斷攀升的失業(yè)率促使軍國主義當權,所以在他們看來,日本向資本主義過渡是錯誤的。美國方面鼓勵這類研究,并擴充日本的大學體系,以此希望博雅教育能夠增大對和人文主義的傳播。

與此同時,在美軍占領期間所涌現的藝術作品和追憶文字則都聚焦于那些戰(zhàn)爭中人們經受的極度苦難和生離死別。日本人先人崇拜的傳統(tǒng)引導著集體化意識,并催生出一種概念,即士兵為國捐軀是高尚的行為,但是戰(zhàn)爭是而不道德的。而在戰(zhàn)爭結束后,他們接受了《和平憲法》中第二章第九條的協(xié)定 —— 永遠放棄以國權發(fā)動的戰(zhàn)爭、武力威脅或武力行使作為解決國際爭端的手段 —— 很多民眾認為這還遠遠不夠。在放棄了對武力的渴望后,日本開始將自己塑造為和平國家。

很快,日本人就開始一同擁護這一新秩序。

1951 年,日本與美國簽署條約,并授予美方在日本本土和當時的美占沖繩島建駐軍事基地的權利。日本保守派認為這在日本沒有軍事力量保護的情況下是必需的,而這則條約本身依然備受爭議。多數和平倡導者認為,這些后來用于支援朝鮮戰(zhàn)爭的軍事基地,破壞了日本原先對于和平夙愿的承諾,同時也破壞了國家的自然環(huán)境。伴隨著冷戰(zhàn)緊張局勢的發(fā)展,日本國內的和平活動人士反對美國駐軍的呼聲也越來越強烈,并聲稱他們在間接致使日本淪落為蘇聯和北約之間進行核打擊的犧牲品。在未來的十年間,對該條約的反對越來越強烈。1960 年,在日本立法機關通過新版條約之后,左派學生和工會都舉行了大規(guī)模的,并在國會大廈周圍圍聚了近 30 萬名者,迫使當時的日本首相岸信介下臺。

但是反對美國駐軍僅僅是當時日本和平運動的一個方面 —— 他們同時也反對核武器。1949 年,美國當局就停止了對廣島和長崎轟炸事件的消息封鎖,并允許事件幸存者們去講述他們的經歷和發(fā)表關于那場災難的回憶錄。這些文字引起了失去家人和家園的人們的共鳴,可這個話題在人們嘴中依然是避之不談,只因給他們帶來了過于沉痛的打擊。直到 1954 年,一場事故把核武器話題又搬上臺面。那年,一艘名為「福龍 5 號」的漁船意外地闖入了美軍在比基尼環(huán)礁的核試驗區(qū),船上的年輕船員都受到了致死量的輻射。這些被輻射之人慘死的消息被曝光,對核武器的討論再次回到了公眾的視野里,同時加劇了人們對于「反核」的呼聲。在 20 世紀 50 年間,官方與非官方反核團體如潮水般地涌現,工會也因此開始從事反核運動,期間他們建立了一系列「和平博物館」,不僅僅是為了紀念轟炸事件,同時也要求北約和蘇聯放棄核武器。日本國家媒體同時也開始關注在廣島和長崎轟炸中的幸存者們艱難的生活處境,有些還是尚在腹中的胎兒,慢慢地死于核輻射的侵蝕。鑒于日本文化中深植的整潔和神道中對物質腐壞的忌諱,幾乎是日本給國民心理量身定制的「恐怖電影」。

至此日本各地的婦女聯盟拼湊了一支強大的反對勢力,行使投票權和集會自由,并發(fā)起了「京都母親運動」那樣的組織。這些女性團體反對自明治時代建立起的舊社會觀念,例如她們有職責培養(yǎng)她們的孩子成為士兵。然后她們發(fā)誓不再將自己的子女送上戰(zhàn)場。教師在校園內發(fā)放生殖草案的傳單,時刻提醒學生們的父母在戰(zhàn)時所受到的創(chuàng)傷。這些運動在關西尤為強烈,而小島的青少年時期就生活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

1963 年,在小島出生的那年,和平運動和反核運動在日本中是一股強大的力量,同時對越戰(zhàn)亦持反對態(tài)度。日本政府迫于這些壓力之下在 1967 年宣布并承諾在日本本土上將不會進行生產、獲得以及允許使用核武器。1976 年,日本推行了禁止武器出口的措施。邁向和平對于日本來說不僅僅是一項正確的舉措,也在某種程度上讓日本吸收教訓并取代了舊時期日本由軍方管理的社會秩序。

而日本政府在新興的日本流行文化上留下的印記,也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小島對看待反戰(zhàn)的價值觀念。

哥斯拉和阿童木的集合:日本流行文化中的戰(zhàn)爭與和平

在 1954 年《哥斯拉》的首映暗示了核爆對后續(xù)日本的電影產業(yè)也造成了深遠的影響,這部電影展現了對「福龍 5 號」事件所產生的焦慮。就好比美國這個戰(zhàn)爭機器一樣,哥斯拉是一只不可阻擋的怪物,會摧毀阻礙它前行的一切事物。就如同遠道而來的美隊,它無情地游向日本,所到之處,寸草不生。而其中最為關鍵的一點是,就像比基尼島嶼中的試驗一樣,第一批見到哥斯拉的便是一群無辜的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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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哥斯拉只是最知名的例子。此外,許多日本動畫和漫畫的創(chuàng)作先鋒們在他們的青年時代大都經歷了太平洋戰(zhàn)爭,并且在他們的作品中都表現了這一主題?!惰F臂阿童木》的主創(chuàng)手冢治蟲曾在大阪的一個庫中做工,在那里,他看到他的同事在一次轟炸襲擊中喪生。動畫導演宮崎駿就曾記得他四歲的時候跟隨著家人四處奔逃躲避與之類似的一場空襲轟炸。高畑勛導演指導《螢火蟲之墓》時的靈感也源自幼年作為空襲幸存者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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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多數此世代藝術創(chuàng)作者的經歷而言,動漫與反戰(zhàn)和平運動共享同一思路也不足為奇。

而好比大多數的動漫英雄主角都是孤兒這個設定,映射了 50 年代間的人口統(tǒng)計中,大多數的漫畫讀者都是戰(zhàn)爭孤兒,他們大都在戰(zhàn)爭中失去了一名或是兩名父母。同樣,他們也有著強烈的反核情緒 —— 想一想《阿基拉》中最后的大爆炸和《風之谷》中的輻射變異體 —— 劇情都圍繞著主角對抗著勢不可擋的并且對環(huán)境造成大規(guī)模破壞的威脅。而像在《新世紀福音戰(zhàn)士》這樣將孩子們視作對抗入侵者最后的希望的作品,充滿了戰(zhàn)爭末期,征兆學生加入戰(zhàn)場的既視感。

毫無疑問,日本動畫也繼承了席卷日本的反戰(zhàn)熱情。這些作品或許血腥,但它也傾向于圍繞在暴力的受害者身邊,了解他們的痛苦,并給予關懷。即便是正義的暴力手段也要付出代價。就像真嗣可能駕駛著 EVA 拯救第三新東京市于水深火熱之中,但在這期間他導致了同學家人的死亡。同戰(zhàn)后對明治時期的家們的認知一樣,動畫中的政客是別有用心的,并且會走向自我毀滅 —— 他們一再地濫用,擺布這些年輕人前往沙場。動畫中的故事都旨在終結戰(zhàn)爭,而非發(fā)起戰(zhàn)爭。反派有著堅定不移的動機以及扭曲的思想。而通常最優(yōu)秀的戰(zhàn)士往往是那些遠離紛爭的人。科技往往不是我們的救命稻草,反而是壓到我們的最后一棵稻草。

就像戰(zhàn)后的日本,日本動畫也試圖將對和平的向往與一向尚武的精神進行平衡,他們將勇士的形象描繪為偉光正,而腐蝕他們高尚靈魂的則往往是戰(zhàn)爭本身。

小島的策略:一個沒有英雄崇拜的軍事英雄主義

文章看到這時,您可能已經開始將這些主題與小島在《潛龍諜影》系列中體現的內容對號入座。首先這個系列本身就是一個關乎遏制核武器泛濫的故事,但它也忠告人們,戰(zhàn)爭會使人喪失理性,并把他們變得無惡不赦?!稘擙堈櫽啊返姆磁刹⒉皇翘焐膼汗?,他們都是深受戰(zhàn)爭侵蝕的受害者。從 Big Boss 的獨眼到「山貓」的機械義肢,以及有關《潛龍諜影 4》中的「美女與野獸」部隊的所有記載 —— 戰(zhàn)爭沖突對他們造成的傷害使他們變得與眾不同。達官權貴言而無信,英雄只能另謀出路,雖浪跡天涯,卻從未迷失本心。這種相似的哲學框架則正是像小島這樣在特殊環(huán)境下成長的藝術家才能擁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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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亦認為小島的個人哲學思想則建立于這之上,他將日本動畫的主題和創(chuàng)作美學與西方動作電影的元素相結合。他從動畫和 80 年代間的暴力美學電影中吸取精華,在《潛龍諜影》這盤混合料理中糅合了合成武士、生化人和核彈發(fā)射井這些真實的話題。

這種小島式美學 —— 融合了動畫化的手法,現實世界的事件,好萊塢動作片和日本反核思想 —— 造就了一個可以讓小島講述一段反戰(zhàn)故事的舞臺,并讓他能沉浸于好萊塢式的戰(zhàn)爭幻想。除了他對軍事裝備和動作場面的刻畫明顯地表現出了他對這些題材的喜愛以外,《潛龍諜影》系列依然保留了它想表達自己反戰(zhàn)、反核的信息的初衷,因為故事的一切都發(fā)生在現實主義中不復存在的荒誕幻想世界中。沒有哪個頭腦正常的人會在玩過《潛龍諜影》之后會萌生參軍的想法,因為大家都知道現實生活中并不會出現步行裝甲坦克以及心靈控制超能力士兵。小島的作品像《使命召喚》系列一樣,描述戰(zhàn)爭,但卻避免了在這一過程中美化軍事行動。

常言道,想制作一部真正的反戰(zhàn)題材電影是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因為戰(zhàn)爭本身會讓人們沉迷其中 —— 但在通過混合了如西方電影、動漫和日本和平之后,小島已經另外尋得出路。單憑這一點我可以確信,小島從未在他的道路上迷失,即使在外人看來他的所作所為是有多么雜亂無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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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我看到《死亡擱淺》的預告,其中被石油所覆蓋的海洋生物,一個用管子與男人相連的嬰兒,五個漂浮于海島之上的不可名狀的人形的場景時,我就已經察覺到我的所見 —— 環(huán)境惡化,一個被遺棄的孩子,以及一場即將降臨的死亡威脅。

這是屬于小島的藝術財富,無論他喜歡與否。

via:篝火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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